這是我離開多倫多前不久，在世界日報上發表過的一篇文章。寫的時候覺得費盡了心神，現在回頭看，發現有點掉書包，跟讀者還是有距離，遠不如當初以為的那麼好。
但我怎麼也放不下這篇，每次在網誌上灌水，都還是忍不住把它拿來重貼。
或許是因為，我真的很喜歡下午茶的氛圍吧。
期待跟心愛的好友相約喝下午茶囉～
下午茶
大文豪Henry James曾說：「生命中鮮少有比下午茶更和諧的時刻。」（There are few hours in life more agreeable than the hour dedicated to the ceremony known as afternoon tea.）
喝下午茶，無論中式西式，都是一件浪漫的事。
生來一副易胖體質，不敢縱容自己養成喝下午茶的習慣。然而我對下午茶，始終抱持一分羅曼蒂克的愛。忙裡偷閒的午後，一杯清茶，搭配幾樣精緻爽口的點心。茶葉沁香、糕點甜蜜，每一口都洋溢著暖融融的氣氛。忍不住將自己想像成維多利亞時代穿著淡彩圓裙、舉止優雅的名媛淑女。喝茶這件再簡單不過的活動，一下子變得高貴起來。
對懂茶的人來說，喝茶規矩可不少。唐人陸羽以「茶經」一書留名百世。書中提到的煎茶法，從備茶、備水到最後的飲茶和潔器，共有九道程式，缺一不可。日本茶道更是慎重。光是制茶禮法便分三種：炭禮法、濃茶禮法和淡茶禮法。客人飲茶也分「單飲」和「輪飲」，手續甚繁。文學作品談喝茶，講究得過了頭，便有些傳奇性。「紅樓夢」四十一回中，妙玉用來款待寶釵和黛玉的茶水，是用鬼臉青花甕收藏了五年的「梅花雪」。我自問是個俗人，對妙玉此舉不敢恭維。用化了五年的雪水泡茶，喝了還不拉肚子嗎？
我不懂茶，喝來喝去總是沖泡式茶包。北美的茶多以茶包方式販售，從英式早餐茶、伯爵茶到加味花草茶，一應俱全，省得又煮又濾，清理也方便。即使是中國茶，我也只喝綠茶和菊普，聽說它們最刮油，有助於減肥。茶好茶壞，向來不怎麼分辨得出。對我而言，下午茶吃點心的意義遠大於喝茶。各色精緻糕餅上纖巧可愛的巧克力或糖霜裝飾，宛如迷你城堡裡的雕欄玉砌，令人目眩神馳，光用看的便已陶醉。
許多人去香港旅遊，總不忘專程前往尖沙嘴富麗堂皇的Peninsula──半島酒店喝茶賞景。高朋滿座的茶苑，布滿一座座標準英式三層茶點碟，與落地窗透進來的金黃陽光相互輝映，閃爍著愉悅光彩。如果說日本茶道是正襟危坐的嚴肅，英式下午茶便是小心翼翼妝點的禮數。從英國人喝茶的嚴謹態度，可以看出他們對茶的熱愛和尊重。為防茶葉被偷，甚至有人將茶櫃上鎖，午茶時間到了，才委託女傭開櫃取茶。舉杯時小指不可翹起、攪拌時不能發出聲音、喝茶時茶匙不得留在杯中......不僅喝茶諸多限制，吃點心也不能亂了譜。三層碟最下層，通常擺的是三明治一類的鹹味點心；中間一層是伴以果醬和奶油的圓形鬆餅「scone」；最上層則是蛋糕和水果塔。食用時，由下往上按次序拿。就連scone的吃法也有學問：先塗果醬，再塗凝固的奶油；吃完了一口，才能塗下一口。如果喝的是奶茶，就要先倒牛奶再斟茶。
英國人喝茶的傳統，全拜中國出口茶葉之賜。1650年，荷蘭商船首次將中國茶引進歐洲。傳說當初運至英國的本為綠茶，但因船行過久，入境英國時盡數發酵成紅茶，導致英國人只懂得喝紅茶。傳言是真是假，我不敢妄下斷語。只是在外國超市買茶，看到的幾乎全是紅茶。直到近幾年，移民海外的亞洲人多到一定程度，綠茶才流行起來。
擁有數千年飲茗歷史，中國人喝茶的功夫不亞於任何一個民族，且更多了一分細膩深遠的感情。張華雲「潮汕功夫茶歌」有云：「偶逢故鄉人，同作他鄉客。共品三兩杯，互通鄉消息。鄉思起芒鱸，鄉情如膠漆，因知功夫茶，最具凝聚力。」喝茶，成了人與人之間聯絡感情最有效而輕鬆的方式。其中最具代表性的，當屬港式飲茶。住在多倫多，結識不少香港友人。每逢寒喧話別，定少不了那句：「改日得閒飲杯茶囉。」
港式飲茶勢力遍佈全球，變化多端的茶點功不可沒。甘醇鮮美的瑤柱灌湯餃、香熱鬆軟的蛋黃千層糕、雪白滑嫩的各式腸粉、芬芳濃鬱的荷葉糯米雞......在在顯示了廣東人對吃的重視和巧思。不少老外一個中文字不識，也能在茶樓用字正腔圓的廣東話點「蝦餃」、「燒賣」或「叉燒」，足見港式飲茶魅力之深。
北美的中國菜館十間有九間由香港人經營，Dim Sum隨處可見。香港移民做完晨間運動，會買分明報或星島日報，在茶樓邊吃點心邊看報。台灣人愛飲茶的也不少，只是習慣大不相同。一位開餐館的朋友透露：「我只要看桌上蒸籠多寡，就知道來的是香港人還是台灣人。叫兩籠點心坐上大半天，泰半來自香港。點心排滿桌、蒸籠疊得像座塔、吃完二話不說走人的，八成是台灣客。」
與廣東人喝茶，也有規矩。別人幫忙斟茶，須以指頭輕點桌面表示謝意。據說當年乾隆皇帝微服出巡，混進一間茶樓做跑堂小二。一名官員入店打尖，驚見替自己端茶倒水的竟是當朝天子，就要起身參拜，乾隆忙示意官員不要張揚，免得洩漏了身分，玩起來就不盡興了。官員萬分惶恐，只得用食指及無名指叩桌，取代兩膝跪地，這個小動作傳揚開來，如今已是約定俗成的喝茶禮數。
有人藉喝茶修身養性，也有人藉喝茶抒發閒情逸致。我呢，多半是為了滿足口腹之欲。只是加上「下午茶」這等嫻雅名詞潤色，我的嘴饞頓時多了幾分名士風流，也變得理直氣壯了。
（原載於2004年4月16日，北美世界日報副刊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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